历史回眸▏30年前我们是一群南沙建礁的海测兵，我们从东海之滨走来
南沙群岛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据史籍记载，中国早在公元前两世纪的汉武帝时代，就通过航海实践发现了南沙群岛，我们早就把南海诸岛命名为“崎头”，但贫穷积弱的旧中国，没有能力捍卫自己的家园。新中国成立后，针对外国对南沙群岛主权的侵犯，中国政府一直不断发表声明，重申中国对南沙群岛拥有不可侵犯和无可争辩的主权。1958年9月4日，中国政府发表声明，宣布领海宽度为12海里，并明确指出，这项规定适用于中国的一切领土，包括南沙群岛以及其他属于中国的岛屿。尽管如此，限于当时的国力与军力，距离我国对南沙群岛的实际控制还差得很远。
从1973年起，南越政府已经开始抢占我国南沙群岛部分岛礁。到1975年4月，北越打败南越后立即派兵占领了这些岛屿，完全背弃先前他们在南沙群岛上的主张（即南沙群岛属于中国领土）。1978年6月11日菲律宾也将南沙群岛大部分宣布为“卡拉延群岛”，对群岛和附近64976平方海里的海域提出主权和管辖主张，并宣布建立200海里专属经济区。
谈起南沙，就不能不来说说赤瓜礁海战。尽管3.14赤瓜礁海战已经过去了三十周年，通过那场距中国军队最近的海战，我国乘机收复了南沙群岛中的永暑礁、华阳礁、赤瓜礁、东门礁、南薰礁、渚碧礁等6个礁盘，从此我们在南沙群岛有了立锥之地，也为今天的南沙岛礁建设奠定了基础。记得傅莹女士曾经说过：“你们军人在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就是不要指望外交官能用嘴巴拿回来。”，赤瓜礁之战就是最好的证明。
打下的江山还需要好好守卫住，这个道理谁都懂，南沙群岛也是如此。直到1988年2月，我军只进驻了其中的6个礁。在赤瓜礁海战后，越军迫于中国海军的压倒性优势，后来，并未有任何反击措施，但也不意味着他们不时刻在窥视着我南沙领土。事实上，赤瓜礁之战胜利之后，越南并未减缓侵占南沙岛礁的步伐，反而加快了掠夺我南沙岛礁的步伐。越南后来利用伤舰，抢滩占领了鬼喊礁、琼礁、舶兰礁、大现礁、东礁、六门礁、南华礁、无乜礁等近十个岛礁；其后更是得寸进尺，相继侵占了李准滩、万安滩、广雅滩、人骏滩、西卫滩等中国海域。越南之所以这么大胆，究其原因就是由于南沙地区距本土较远，中国海军的空中力量不能有效覆盖南沙群岛，对南沙区域还缺乏足够的空中保护；当然，也与越南有着地利之便有关，毕竟从地理位置上他们距离南沙岛礁更近。
1988年的南沙形势错综复杂，南沙诸多岛礁，除了台湾进驻太平岛外，其中越南侵占岛礁20多个，菲律宾侵占岛礁8个，马来西亚、文莱等国都侵占了南沙不少岛礁。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1988年2月，党中央、国务院做出决定，海军派遣部队开赴南海南沙群岛，完成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海洋委员会委托中国政府在南沙海域建立海洋气象观测站任务。这是国际组织对我国拥有南沙主权的事实又一确认，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实际行使主权的历史决择，也掀开了我国开发、利用海洋的新篇章。
东标263船出征南沙
就在1988年3月上旬，接上级命令，我们东标263船去南沙群岛参加国防施工任务，我时任东标263船船长，感到这样的使命既光荣又艰巨，肩上更多了一份责任，一种担当。应该说上级选择东标263船赴南沙参加建礁任务，与263船的本身的特点有关，它是一条布标船，主要任务是为导航灯标布设而设计的，船上有齐全的吊装设备，也可进行海洋工程建设。尽管263船编制上归海测船大队，但任务性质却与海上测量不同。军令如山，接到命令后，我们就开展了去南沙的各项准备工作。
就在我们准备南下时，传来了3.14赤瓜礁海战的消息，就在那场战斗中，我英雄的人民海军取得了完胜，击沉越南军舰2艘，击伤一舰，俘敌9名。也因此让我们南沙之行前的政治、军事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多了一丝硝烟弥漫的气息。我们南海舰艇的兄弟船463船编队，此时已在南沙，并参加了运送俘虏的任务。而千里之外的我们，也在紧张准备过程中，考虑到当时的局势，我们迅速完成了人员、思想教育动员和物资的准备，万事具备，只待上级一声令下了。
1988年3月25号上午9时，也就是在赤瓜礁海战的10天后，263船从舟山定海码头启航，开启了进发南沙的使命任务。1988年3月25号，距今过了整整三十年，也是值得我们海测兵共同铭记的日子。“悠悠万世功，矻矻当年苦”，现在回想起来一切还历历在目，那就让大家顺着我们的笔，一起来重新品味那些艰苦的岁月，一起来梳理当年那些人与事。南沙，曾经留下了我们青春的记忆，那是用血与汗所谱写出的。
东标263船是由上海江南造船厂于1980年建造完成的，标准排水量为1750吨，满载超过2000吨，舰员编制为96人。这在当时的海军舰艇里算得上是排水量比较大的，船上的性能设施也属于比较先进的，尽管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值一提。该船主要任务是航道测量、海上布设航标、科学实验，等等，当然，海上布设航标更是该船的看家本领，曾多次参加海军、舰队组织的各种大型军事演习和军事活动。
南沙群岛的第一代高脚屋
要说谁是当今中国最辛苦的人，答案会有千万种，但南沙群岛的守礁官兵无疑就在那个群体里。上图就是第一代高脚屋的图片，看了令人心寒。第一代高脚屋只是用毛竹搭起的简易高脚屋（南沙猫耳洞），这样的构筑物防御能力相当薄弱，生存条件极差。从长远利益考虑，必须建立一个比较坚固的工事，增强守备部队的防御能力，相对可以改善生存条件。本着这样的使命，南沙我们来了，建设第二代高脚屋就是我们的任务。
在告别亲人、离开驻地4天后的3月29日，263船抵达湛江。经过短暂的后勤补给和物资装运后，4月4日下午5时，带上上级领导的重托和战友们的期待，编队从湛江开始启航奔赴南沙，随船出征的还有陆战旅的一行19人。4月8日263船抵达永署礁，并向设在永署礁的海指报到。第二天一早0800时船只起航，奔赴华阳礁，经过了3个小时的航行，263船编队到达了任务地点华阳礁，从此拉开了我们在南沙进行岛礁建设的序幕。
部队在湛江装运物资
263船战友们在永署礁码头上合影
东门礁建礁场景组图
南沙湛蓝的大海与神奇的海底世界令人神往，但作为带有使命任务的海测兵指挥员，我无意欣赏这样的美景。且不说航行在南沙海域，无精确海图导航，随时都有船只触礁的危险，所以作为船长的我需随时保持警惕。另外，要在礁盘上建起高脚屋，对于缺少施工经验及相关工程体验的我们，无疑如同水中望月，一脸茫然。记得小平同志说得好，摸着石头过河，要先行先试，不走寻常路方显军人本色。
一千几百吨的建筑材料，都要靠大家用双手和肩膀一点一点从船上卸下来，然后转运到木筏和小艇上，再用小船或木筏运送到海水齐腰深的礁盘上。为了赶进度抢时间，一天常常要工作十六、七个小时，一个月下来体重普遍下降10多斤是大家普遍认可的标准，也不乏下降20多斤的。对于想减肥的人来说，或许合适，但就怕你坚持不下来。
在施工时，为保证高脚屋质量和平衡，人要爬到沉箱里去平整，沉箱里的空间最小时只有三、四十公分高，里面全是水，人只能爬在里面干。就这样，我们硬是把一百多吨的压铁和石子翻了一个身，保证了施工质量。此时，当大家爬出沉箱时，手上、背上都被沉箱焊接部位的铁刺划出了一道道血口，不少同志手套磨破，手指磨脱了皮，尽管这样，却也没有一个人喊疼叫累的。就这样，我们与兄弟部队一起，用近20天时间完成了南沙第一个半永久性高脚屋的建设任务，从此，在南沙海域我们有了坚固的前沿哨所。
战友们第二代高脚屋前水中合影
南熏礁第二代高脚屋
高脚屋建成以后，大家提议举行了落成典礼，在这样的时刻，战友们纷纷跳到水里，在高脚屋前和浇灌的水泥碑前合影留念，让海水洗去一身的汗水与疲惫。就在此时，作为指挥员的我提议，在建成的岛礁升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看到高高飘扬的国旗，看到碑文上刻有263船的名字与共和国写在一起的时候，一种军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用实际行动捍卫了南沙的主权，战友们感到任何付出都是值得的。
岛礁第二代高脚屋上举行升旗仪式
说到南沙岛礁建设任务的成功实施，不能不说是用血的代价换来的，这里就必须提到朱建国烈士。在华阳礁建高脚屋时，263船战士朱建国同志就是在运输中为了保护战友而英勇牺牲的。那天海面中浪中涌，因无锚地属飘泊吊装，朱国建国志驾驶小艇靠上运输船，当时大船在晃动，小艇也在上下起伏，一吨多重的压铁吊袋放下时，20多米长的吊索大幅摆动，眼看要砸到小艇上其他4位同志，朱建国同志在艇后毫不犹豫地跳到中仓，将吊袋推向大船舷边，但装有一吨多铁块吊袋惯性太大了，带着朱建国撞向运输船舷，艇上的其他人都脱险得救了，而朱建国烈士却跌入海中光荣殉职了。和大家朝夕相处的战友朱建国，就这样默默地离去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成了在南沙牺牲的第一位烈士。
朱建国是告别了新婚的妻子来到南沙的，他在家里排行老大，弟妹年齡还小，母亲多病。86年底他作为骨干转为志愿兵，担任航标班长。春节前他回家结了婚，可蜜月还没度完，就接到催他归队的电报，他一天也没耽搁立即赶回了部队。在朱建国牺牲后，南海舰队为了表彰朱建国英勇壮举，给他追记了一等功，并号召参加南沙斗争的全体官兵向朱建国同志学习，“保卫南沙，建设南沙”。在榆林军港，南海舰队为烈士拳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人们沉痛悼念这位共和国在南沙牺牲的第一位烈士。他的妻子从家乡浙江嘉兴赶来，双手捧着烈士的骨灰盒，凝望着烈士的军功章，泣不成声……
朱建国烈士纪念雕塑
经过两个多月的拼博，第一阶段完成任务，船只返回湛江港进行短暂休整。当我们以为能松一口气的时候，又接到海指命令，继续赴南沙完成其他几个岛礁的高脚屋建设和岛礁警戒巡逻等任务，对此大家无怨无悔，毕竟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由于有了相关工作经验，建设起来就要相对得心应手得多了，至1988年9月，全部任务结束，部队返回湛江。
1988年东标263船先后三次进发南沙，相继完成了华阳礁、渚碧礁、东门礁的第二代高脚屋施工任务，并在华阳礁、渚碧礁、东门礁、赤瓜礁、南薰礁等完成了加装机枪平台的任务。由于大家努力拼搏，团结奋斗，在后来南海舰队举办的庆祝活动中，263船荣立集体二等功，近三分之一干部战士立功受奖。
炮二班训练间隙在战位前合影
263船凯旋时受到部队的隆重欢迎
给参建人员献花
1989年3月，我们又接到赴南沙建永久性高脚屋的命令，这是建设第三代高脚屋。1989年南沙形势有所缓和，敌我双方除了相互侦察外，都在搞岛礁工事的建设，我船任务是担任南薰礁的战斗警戒和永久性高脚屋的建造。在涉水的礁上建永久性高脚屋，既无先例也无经验，虽然上一年有了建半永久性高脚屋经历，但那是装配式的，与永久性高脚屋不是同一类型。另外，建永久性高脚屋所用的几千吨建筑材料（钢材、水泥、黄沙、淡水等），要从远达1400多公里的大陆运到礁边，再用小艇一吨一吨运至礁上，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为此建站开始后，我们提出了“大干5个月，建好南薰礁，做出新成绩，为东海舰队争光，向浙江人民报喜。”的口号，对任务的完成提出了“优质、高效、按时、安全”的要求，多次召开各级会议，进行动员，讨论施工方案，总结交流经验，充分发挥全体官兵的主观能动性。一系列的活动，既鼓舞了士气，也提高了本船的执勤能力。
大队和船领导离开永署礁返船途中
263船指挥组人员合影
建站整个施工过程中，首先是劳动强度非常大。几千吨多种物资、建材从万吨轮先卸到千吨船再装到小艇运上礁盘，全靠人力搬运，黄沙、石子用麻袋灌装，每袋约100多斤，特别是黄沙被水浸泡后要增加重量，力气小的要两人搬一袋。
最苦的是搬运水泥，水泥怕雨水和浪打湿，放在货船中，卸货时，太阳将甲板晒得滚烫，船内又吹不进风，又闷又热象蒸笼，进舱一会儿单衣就被汗湿透，口罩无法戴，在搬运、吊装过程中，尘土飞扬，呼吸困难，眼睛难以睁开，只能采取一会儿换一班，换下来的人跳入海水中降温洗尘，上船在接着干，小艇运到礁上后，还要一袋一袋背上去，水泥是碱性物质，对皮肤伤害较大，官兵们白天干活，晚上睡觉时感到皮肤又痛又痒，转侧难眠，有的人皮肤大片脱落。礁上工程大部分在水中进行，低潮时礁盘外露，人员在酷暑下施工，涨潮时，浸泡在齐腰深的海水中工作，每班工作4小时以上，身体不是被太阳晒得脱皮就是被海水泡的浮肿。我们虽然要求大家穿上长袖衣裤戴草帽，但参加施工的人中身上被烙伤和被珊瑚挂伤比比皆是，一到晚上是船军医最忙的时候。
其次，淡水资源紧张是我们必须面对的。南沙水不缺，但那是海水，南沙淡水贵如油，我们人员生活、施工所用淡水，都靠大陆运来，为了保证施工用水，人员限制生活用淡水每人每周一桶水（25公斤），每天施工后想洗澡那是不可能的，只能在海水中洗好后，再用淡水毛巾擦一擦，只有补给船来时或下雨才能痛痛快快洗个澡。
生活艰苦、精神压力大是南沙建礁官兵必须要面对的。我们在南沙担负执勤任务，既要处置复杂的海空情况，又要完成繁重的礁堡工事建设，到南沙后连续150多天锚泊在海上，未返回大陆过，面对的现实是：天气炎热，缺乏淡水、蔬菜、日用品。特别是蔬菜只有补给船来时吃上几天，以后就是吃冷冻食品和罐头，工程后期无补给船来（建材运完了），每天都是就罐头下饭。直到现在，还有很多同志包括我都不吃罐头食品，条件反射，看了反胃。很多同志为此都得了严重牙周炎，经常引起发炎发烧，后遗症现在还有。
在南沙期间，由于交通不便，看不到报纸、电视、收不到家信、听不到广播，打不了电话，文化生活极其枯燥乏味。同时，因为船上的官兵都是年轻人，活动区域除了本船窄小空间，就是上礁施工，精神压力可想而知，当时因保密原因对家庭、亲人没有告知情况，致使家人、朋友之间产生很多误会，当年回到驻地后，由部队领导出面向每位官兵亲人说明情况。近半年在海上锚泊，遇到大风大浪天气是不可避免的，很多同志晕船呕吐，也只有长时间的坚持，缺医少药，有病得不到良好的治疗，等等。这样的困难或许局外人不能感受得到，但当事者的痛苦挣扎在所难免。
尽管如此，大家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经过全体官兵近6个月的共同努力拼搏，终于建成了南薰礁永久性堡礁工事，第三代高脚屋在我们手中建成。望着南熏礁上那高高飘扬的国旗，大家心中顿时痛楚全无，唯有收获与成就。从此中国军人在南沙多了一处立足之地，背后就是强大的祖国。
南薰礁上第三代高脚屋
如同歌里唱道的那样，“悠悠岁月，漫漫人生路，欲说当年好困惑，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看到现如今我国在南沙已经建成了七座不沉的航空母舰，并且在美济礁、渚碧礁、永暑礁三相继建成了机场，这样的困惑全无。作为第二、第三代高脚屋建设的亲历者，作为一名海测兵，能参与这样的工程建设是我们的荣幸，也是海测兵们的光荣。
三十年前的今天，我们从东海之滨进发南沙，挥洒青春，满腔热血。三十年后的今天，随着国力、军力的增强，特别近几年使用机械化填礁造岛，看到各岛礁变化的日新月异，我们兴奋不已，我们拥有同一个名字--南沙建设者，我自豪、我光荣。回想当年我们为了国家的尊严所奉献自己的热血，回想在天涯一隅孤守半载以上，回想那段青春的岁月，却也无怨无悔，南沙岛礁建设史上将永远刻上一个个海测兵们的名字。当然，此时此刻，我们也永远不会忘记朱建国烈士，他的英灵与祖国的南沙同在，今日之南沙如您所愿！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年，当年一起参加南沙岛礁建设的海测兵们，早已是各奔东西，散落在茫茫的人海之中。不知今天的你们还会不会怀念那段岁月，怀念那段尘封了多年的往事。而当年的人与事却不时在我的眼前晃动，我想念你们，并怀着骄傲注视着你们。希望用此文找到你们，找到失散多年的战友们，一起来致敬那段不舍的岁月，致敬为南沙岛礁建设作出了杰出贡献的海测兵们！
■致谢：本文在撰写过程中，得到战友们的支持与鼓励，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今日渚碧礁上的建筑群
渚碧礁灯塔和镇海石位置图
美济礁机场局部,菲律宾媒体摄于2017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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